圣诞节前夕，帕特里夏从洛杉矶回到了纽约。家里已经充满了浓浓的节日气氛，凯瑞在门上挂了圣诞花环，壁炉里生起了火，客厅的角落里摆上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，但还未完全装饰好。凯瑞在等她回来一起完成，这是她们姐妹俩每年的传统活动。
“嗨，你瘦了好多。”凯瑞亲切地拥抱了她。
帕特里夏戴着一顶浅灰色的毛线帽，头发全部拢在帽子里，脸颊深陷，穿一件军绿色的长风衣，像个倔强单薄的小男孩。“我没事，一切都还好吗？我是说……”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“爸爸、妈妈都挺好，就是很想你。”凯瑞知道她想问什么，“来吧，我正在做无谷蛋白烤面包。这是你最拿手的，你得帮我。”
帕特里夏跟着凯瑞来到厨房，看她把发好的面团仔细地分割成一块一块的，再分别揉成团，放进模具里。她做得很好。
“你去看凯瑟琳的舞台剧了吗？听说反响很好。”凯瑞问她。
“还没有，其实我还没有打电话告诉她我回来了。她和家人在一起，我怕会影响到她表演。”帕特里夏帮她预热烤箱。“我可能会考虑偷偷去看，等开演十分钟后在黑暗中溜进去。”她狡黠地笑了。
“完全是你的风格。”凯瑞笑她，“去找她吧，我敢说她肯定很盼望见到你。”
“嗨，宝贝，你回来了。”嘉丽珊出现在厨房门口。
“嗨，妈妈。”帕特里夏干巴巴地打了招呼，算是回答。
“你们在做什么，闻起来很香。”
“烤面包。其实我想炸薯条来着，但这个还是等着您来弄比较好。我们都喜欢妈妈牌炸薯条。”凯瑞负责活跃气氛。
“没问题，下午我来弄。不过等一下我要先去一趟商店，给孩子们买圣诞礼物。一到过节的时候，所有的亲戚都要来了，我真是头疼得很。帕特里夏，你跟我去好吗？他们喜欢什么你最清楚了。”嘉丽珊问她。
“好啊，反正我也没有事做。”帕特里夏一口答应下来。
嘉丽珊和帕特里夏驱车前往萨克斯第五大道精品百货店。通常这里并不是帕特里夏喜欢逛的地方，拥挤、繁华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琳琅满目的奢饰品。她更喜欢逛那些平价大卖场，用二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五双袜子的地方。但母亲喜欢这里，一流的服务和设施，让她觉得安心。
“听说凯瑟琳正在百老汇演一部舞台剧，叫什么来着？”
“《礼物》，根据契诃夫的剧本改编的。”帕特里夏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这个。
“哦，讲什么的？”
“好像是中年危机吧，安德烈做了一些改编。我还没有看过。”
“你不是最喜欢看她的作品吗？应该抽空去看看的。我记得你小的时候，我经常带着你去看电影和舞台剧。有一次我们看了《黑鸟》，你特别喜欢，还一个人跑去重看了好几场。结果去年你就出演了那部戏改编的电影，多棒啊！”嘉丽珊回忆起往事。
“我当然记得，我十三岁那年，我们一起去看的《伊丽莎白》、十五岁看的《黑鸟》。第一部戏让我认识了凯瑟琳，第二部戏又是凯瑟琳帮我牵线才演成了的。”帕特里夏不好意思地笑了，“现在她就在咱们家门口演戏，我却不敢去看了。”
“宝贝，我知道你的心事一直很重。上次的事，是我不对。自从你去了洛杉矶，我也一直在反思我自己，我的确不该随便否定你们的感情。你是个聪明的孩子，有个人能让你这么喜欢，她一定是极好的。只是我和你爸爸很难一下子接受这件事，太突然了。”她的声音哽咽了，“难道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？表面上装作互不相干，私下里却偷偷往来。你就连光明正大地去看她演戏也不能。”
“我只是害怕给她造成困扰。这部戏是她和安德烈一起合作的，他们每天都在一起工作，我不想让剧院的人对她产生不好的看法。而且我听菲利斯说，那些狂热的粉丝们建了一个网站，总盯着我们的行程不放。现在已经有一些人在怀疑我们的关系了，我不想引起麻烦。”帕特里夏一下子烦躁起来，她原本打算一下飞机就奔到剧院去的，但她忍住了。至于凯瑟琳住的酒店，门口也常常蹲守着等签名、送礼物的粉丝，她不敢贸然行动。
“其实我有个主意。”嘉丽珊考虑再三，像是下了一个决心。
“什么？”
“凯瑞跟我说了一件事，凯瑟琳想见我。不如就在家里见面吧，我派车去接她来。正好我也想找她谈谈，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。如果她能说服我，我就能说服你爸爸。”
帕特里夏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感到无比震惊，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，或是因为思念心切，大脑中产生了幻觉。
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的样子，嘉丽珊笑了。“看来你还不知道，至少从这件事情上来看，凯瑟琳的确是很有心的，也很有勇气。我倒真想见见她了。”
与此同时，凯瑞已经坐上了去往百老汇剧院的车。今晚的演出即将结束，剧院后门挤满了等着签名合影的粉丝。凯瑞吩咐司机把车停在路边，然后打了一个电话给凯瑟琳，详细说明了停车的位置。十二月的纽约很冷，凯瑟琳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羊毛大衣，但她特意梳了头发，换了一副咖色圆框的眼镜，不会过于时尚，但显得很斯文。她友好地跟粉丝们打招呼、匆匆地签了几张票根和《卡露的情人》的海报，就离开了。
“嗨，我们又见面了。”凯瑟琳刚一上车，凯瑞就冲着她笑了。
“真谢谢你，事情比我想象的顺利得多。”车子发动了，正往上城区的豪宅开去。
“不要担心，我母亲是很和蔼的，她人很好。”凯瑞鼓励她。
“一定是的，我很感激她愿意给我这个机会。”凯瑟琳故作镇定，她感觉这比登台演出紧张多了。
二十分钟后，车子由喧闹驶入寂静，穿过一条悠长的小巷，最后在一幢白色的建筑前面停了下来。目的地到了。这是一幢隐藏在小巷里的别墅，低调、复古，但有品位，是玛娜家族的风格。凯瑟琳想到帕特里夏曾经说过，她的成长经历很普通，从小上的是公立学校，也没有什么信托基金。他们不住在真正意义上的豪宅里，但有一栋很不错的房子。看到这些，凯瑟琳顿时感到亲切了很多。
凯瑞带着她走到门前，刚按下门铃，门几乎立刻就开了，是帕特里夏。一时间四目相对，面前的人，纤细、瘦弱，一件白色的毛衣晃晃荡荡地挂在身上，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饱含着思念的苦楚。还未来得及说话，帕特里夏便紧紧地抱住了她。
“好啦，快让她进去吧，外面太冷了。”凯瑞忍不住提醒帕特里夏。
帕特里夏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，挽着她的手穿过走廊来到客厅，让她在宽大的沙发上面就坐。凯瑟琳环顾了一番客厅的陈设，这是一间充满艺术气息的房子，摆满了各种装饰画和雕塑品。她在沙发右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，帕特里夏坐在她旁边。
“凯瑟琳，你要喝点什么吗？妈妈很快就下来。”凯瑞问她。
“气泡水。”帕特里夏替她回答。
“行，我以后问你就够了。”凯瑞笑了。
“你居然没有告诉我！”帕特里夏问凯瑟琳，她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。
“怕你空欢喜一场，我的心里也很忐忑。”凯瑟琳小声地说。
“凯瑟琳，很高兴见到你！”嘉丽珊特意换了衣服，从楼梯上下来。
“您好，玛娜女士，我也很高兴见到您！”凯瑟琳连忙站起来。
“不必客气，叫我嘉丽珊就好。”她走过来和凯瑟琳握手，“演出很辛苦吧，这么晚了还请你过来，打扰到你休息了，实在是不好意思。”
“您千万不要这么说，我已经很不安了。按道理，我早就该来拜访您和蒂莫西先生，而不是让帕特里夏一个人承受这么多。我请求您的原谅，也希望您能代我把这份歉意转达给蒂莫西先生。我们今年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曾有过一面之缘。”凯瑟琳连忙道歉。
“蒂莫西最近出差去了迈阿密，我会向他转达的。但公正地说，这不是你的错，你不必抱歉。”嘉丽珊很友善，“这一年里，我们一家人、也包括你，都承受了很多。我理解你的苦衷，一开始我的确很难接受。我们家族里有好几百人，但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，再加上你的身份又比较特殊。但你们的处理方式我很难理解，即使现在也是。”
“妈妈！”帕特里夏想阻止她说下去。
“没关系，亲爱的。”凯瑟琳温和地拍拍她的手背，示意嘉丽珊继续说。
“凯瑟琳，你也为人父母了，我想作为父母爱护孩子的心情你一定能够理解。帕特里夏是个很实心眼的孩子，认定了什么就一定要坚持到底。我和她父亲因此也一直都很迁就她，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，我们都全力支持。但我们的心愿只有一个，就是她过得幸福。你们这段感情我是看在眼里的，也看得出要走下去有多艰难。我想知道的是，如果两个人明明相爱，却不能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，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？”
“您说得没错，这也是我之前一直在犹豫和愧疚的。不瞒您说，我和我丈夫结婚十四年了。虽然我们已经分居好几年，但这些年来，但凡在公开场合提及，我永远称他为我的“灵魂伴侣”。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彼此相爱，即便这是不真实的。或许我们的婚姻不能代表所有人，但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，在爱情里，被别人认可不是一件必要的事情呢？幸福与否，只有自己才知道。”凯瑟琳动情地看着帕特里夏，握住她的手，“我和帕特里夏一起走过了快三年的时间，共同经历了很多事。有时候真的很难，我们想过要放弃，最终却还是忍不住会走到一起。因为这份爱情带给我们的幸福，远远超过了它带给我们的痛苦和艰难。能和帕特里夏这样珍贵美好的人相爱，我觉得自己很幸运。所以，尽管很难，但比起那些虽然生活在一起，却貌合神离的夫妻，我认为我们是幸福的，一切都是值得的。”
凯瑟琳从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夹，郑重其事地交到嘉丽珊手上。“这是我和我丈夫签署的离婚协议书，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。从法律意义上来说，我们已经没有婚姻关系了。所以，从现在起，我认为自己可以没有愧疚地牵起她的手。除了不能让媒体和公众知道这件事，似乎没有其他的影响了。我对帕特里夏是认真的，您能认可我们的感情吗？”
帕特里夏难以置信地望着凯瑟琳，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感谢，她居然默默地为自己做了这么多。
“凯瑟琳，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。”嘉丽珊也很感动，“我感觉我已经老了，开始能从你们这些孩子身上学到东西了。关于你对婚姻的看法，我很赞同。幸福是只关乎自己内心的感受，而不是演给别人看的。你是个智慧的人，比我还要懂得帕特里夏。我相信你们会幸福的。至于蒂莫西，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。他总是比较顽固，但是他比谁都爱帕特里夏。”
“可是，杰克呢？你跟他要一直演下去吗？”凯瑞突然问帕特里夏。
“凯瑞，杰克·菲尼克斯的女朋友，只是我在扮演的一个角色。其他人怎么看，我一点儿也不在乎。其实这也替家族解了围，爸爸也不用再为难，没有人的名誉受到影响。就当做是一个秘密吧，我和杰克分别有各自的生活。没必要把我们真实的样子展示给全世界，而他们只会误解你。”帕特里夏看得很通透。
“我祝福你们。”凯瑞分别拥抱了她们俩。
“从现在起，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吧，我们随时欢迎你来。“嘉丽珊也拥抱了凯瑟琳。
凯瑟琳跟她们一一道别，帕特里夏坚持要送她回去。
在车上，她们相顾无言，只是默默地牵着手。什么话也不必多说，她们彼此之间，只要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。所有的忍耐、付出和包容，都有了答案。这条路似乎很短，一下子就到了。可似乎又很长，因为她们要携手一起走上一辈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