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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动自己,成全别人

​​胡安·卡纳莱斯绘制《黑猫侦探》,编剧瓜尔尼多

我认识一些漫画作者,有些刚入行不久的,希望能做一些较长篇幅的故事漫画,就像我们经常看到的日本和欧美漫画。以我的一点浅见,在故事漫画里,讲好一个故事和绘制出色的画面,重要性至少各占一半。如果一个人只擅长绘画,我觉得他更应该从事油画、国画、版画这些艺术形式,但要想做故事漫画,学会讲故事,是要过的一道坎。

有一些漫画作者,选择了漫画作者奋斗的经历作为自己的故事题材。主角往往是一位潜心绘画的孩子,受尽打击,仍矢志不渝,坚定追逐梦想,最终也许功成名就,也许依旧不为人所理解,却绝不轻言放弃。看得出来,作者有时会被自己感动得无以名状,然而,这些故事往往千篇一律,包含种种的程式化描述,情感空洞,偏偏又热衷于抒情,充满了自怜自伤,无端歌哭。我觉得,作者是被自己的情绪感染了,用幻想代替了现实。可能他真的在全心投入,却忘了,要感染别人,仅仅感动自己是不够的。

法国漫画家墨比斯作品

人容易被自己情绪感染,觉得自己的血泪史足以感动天地。我不是反对真情实感,但是,故事有它的技巧和内在逻辑,真情实感进入故事中,也是要剪裁、修饰和规划。否则即便自己感动的涕泗交流,读者也可能像看综艺选秀节目里的选手,他们面对评委,陈述自己的热爱和梦想,观众却频频出戏,对陈词滥调厌倦已极,作者的情绪并不能传递给读者。

设定好故事的起承转合,比表达自己的理念和情绪更重要。这个原则并不只限于故事漫画,对小说、影视剧本,都如是。讲故事不是讲感觉,讲哲理,讲氛围,讲情绪,也许故事里这些都有,但只有这些,算不得故事。像认识一个人,可以通过他人介绍、履历、服装、相貌,但所有这一切,还需要交往,需要时间的磨合。故事也如是,故事的本质是时间,读者要在时间的流逝中,沉浸入故事的起伏与荡漾,所谓感同身受才有可能做到。

蒂埃里·罗宾《海龙屯》

作者不仅要感动自己,也要成全别人。故事是一个非常手段,它能让读者走入你的内心。但它不是通过表白的方式,不是借助抒情的手法。就像爱一个人,说一万遍“我爱你”能起到的作用,也许不如一件切实的事情更容易打动对方。故事要通过情节设计、冲突的构建、人物性格的发掘,逐步让读者走入你想要他认知的世界,想要他感知的情感,而不是当着她的面,痛哭流涕。

写故事,要选择自己熟悉的内容,这是对的。从自己最熟悉的生活深入,才更容易打动人心。但不能只呈现出生活表面的样子,浮光掠影、轻描淡写地描绘,不能成为自身情绪的俘虏。故事最非凡的魅力在于他能够深入到终日平庸的表象背后,让人感知最精彩、最动人的片段,它是生活真实的最高形态,我们不能让平庸的情感,肤浅的道理遮没故事的精彩。

艾玛纽尔·勒巴热《切尔诺贝利之春》

作者如果真的想要讲述一个成长的故事,展现一个漫画作者经历的煎熬,他应该把故事放在细节,展现一个又一个生动的故事,让读者看到一个曾经胆怯的、疑惑的、绝望的人如何一步步经过历练。无论这种历练有无结果。读者并不关心结果,他们需要看到的是一个人成长的过程,一个独特的灵魂是如何变化的,即便是向坏的一面变化,也应该也读者感同身受,能够唤起同情,甚至是愤怒。这时作者感动的就不再只有自己,而是千千万万的读者。读者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一个顾影自怜的作者,面对一点点微不足道,甚或有些滑稽可笑的境遇,却情绪泛滥,仿佛天崩地裂,做着种种夸张的宣泄。作者也许觉得这是自己最真实的内心,但读者会觉得这样的真实根本不值得一看。

艺术不需要随着真实世界亦步亦趋,但艺术的一切虚构都要比真实世界更真实。那些最离奇古怪的故事,最匪夷所思的创意,并不违背真实的情感逻辑。无论故事发生在遥远的银河系,还是展开在史前一万年,感情诚挚,逻辑圆洽,一样能给予读者真实的体验,吸引他们走入故事中,忘记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。他们明知道这是骗局,但如此美丽的骗局,他不忍心舍弃。

你的故事要给读者一个真实而丰满的世界,一个真正使他流连痴迷的世界。无论你是准备画一个漫画故事,还是要写一部长篇小说,无论你是准备写自己的成长史,还是要写废土世界的一群机器人在为生存挣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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