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​         今夏去了,整个陆府白幡白幔铺天盖地,灯笼糊上了白纸,红烛换成了刺眼的白烛,每日守孝哭丧者满满当当,儿孙满堂,却披麻戴孝,以此种方式团圆,是陆绎不愿的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今夏换了寿衣,静静的在棺椁里,受人参拜,享受香火供奉,今夏怕是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安静过吧……陆绎身着白袍,看着正堂穿梭来往的人,出了神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曾祖父……曾祖父……”陆宁的声音闯入耳中,陆绎回神,应着孩子。“宁儿,可是有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曾祖母故去,先生给我放了假,是来奔丧的……”陆宁认真的说,到底年幼,不懂生离死别,更不懂情之所至,一往而深。“这次放假,先生却没有多余的课业布置,曾祖可教我武功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陆恒听闻,见陆绎应伤神过度,脸色不好,于是过来斥责孙儿,“宁儿,这是你曾祖母大丧,切勿玩闹,扰了大事,我就叫你爹来揍你,看看你爹揍人的武功如何!”

         陆绎叹了口气,他听出陆恒语气中的疲惫,扶着太师椅正了正身子,道“恒儿,你娘的事,你和憬儿多操劳了,便是已经几夜未休息,这里交给我,你们大可歇一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分明是爹伤神了,这大丧以来,事无巨细,都是爹费心,我和弟弟只是招待布置,还是爹去休息吧”,陆憬一身粗布白衣,来劝父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陆绎摆摆手,示意他们下去,不必多言,仍是坐着,看着,手边多了一根乌木龙头拐杖。

         夜深了,轮到守灵的陆家子弟跪在灵堂,陆绎仍是坐着,待月上中天,他起身,拄着拐杖,敲了敲地面:“罢了,今日晚了,可回去休息了。”大家深知陆绎脾性,叩拜行礼之后,陆续退出。

         陆绎见众人离去,缓缓到供桌之前,在一块垫子上坐下,端了一个盘子,开始剥瓜子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夏,我的夫人,去那边可还好?孩子们都很孝顺,你该知道的……我想你了,我把他们支走了,想和你待一会儿……”陆绎手里剥着瓜子,嘴里轻轻的念叨,既无逻辑,又含糊不清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安静片刻,想了想,复而温柔:“夫人啊,我的今夏,你可知道我年初那个梦到底是什么吗?我终究没有告诉你,特别是,我想清楚它的意义之后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那人把你带走以后……你该记得,他说,我知道你的大限之时……”陆绎神情恍惚,眼中悲伤难以掩饰。“我开始觉得我不知道,直到我想起来,他带走你之后,我大声呼喊的内容是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陆绎剥到一个瓜子,剥开后其中呲出小刺,嵌入皮肤,陆绎轻轻拿出小刺,毫不在意的继续手中的动作“我呼唤的是你,今夏,没错,今夏,便是这个时候了……”陆绎平静的陈述着,可是语气里的颤抖怎么也藏不住……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他就这样剥着瓜子,唠叨着一些有的没的,这一晚上,恐怕是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了。直到盘中的瓜子仁堆成小山,盛放瓜子皮的小盂里,有了血迹,月亮落下房顶,陆绎讲瓜子仁盘子摆好,宠溺而无奈的说“今夏,你爱吃的,给你剥好,你便可以直接抓着吃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 陆绎从贴心之处拿出一方帕子,已经洗的快白了,什么一个“夏”字,绣工粗糙,却满怀爱意,他看着手帕,轻轻的念着《诗经》里《邶风-—绿衣》

     

      绿兮衣兮,绿衣黄里。心之忧矣,曷维其已。

      绿兮衣兮,绿衣黄裳。心之忧矣,曷维其亡。

      绿兮丝兮,女所治兮。我思古人,俾无訧兮。

      絺兮绤兮,凄其以风,我思古人,实获我心。

        这千古的悼亡之歌,是多少思念感怀……

  ​​​​